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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章 第 3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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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章   第 33 章

“這要看夫人想在何地置產了。”

女經紀開口,沒有因為沈蘭宜的發問起疑。

京城的貴婦人,想要買地置宅皆是尋常。女經紀熟門熟路,就著面前的紙筆開始邊說邊寫寫畫畫。

沈蘭宜聽了一小會兒,出言打斷了她,道:“這些地方都太繁華了,有沒有僻靜些的所在?最好……離這裏遠一點。”

女經紀一副了然的樣子,她壓低了聲音,道:“夫人是想置辦婆家不知道的私產,對吧?放心,我們牙行這邊很熟的。”

京城居不易啊,在女經紀的話音中,沈蘭宜悄悄嘆了口氣。

她盤算著手底下不豐的資產,算來算去,還是太後賞的那兩塊金餅子值錢。

她那兩間嫁妝鋪子,只是在成果上給了她一顆定心丸,收益擺在大家族裏簡直不夠看。

四方鏢局那邊她雖然出資入股,然而鏢局行當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意,賺得也就是個辛苦錢,原本又有虧空,這邊一時也指望不上回頭。

人初靜,月正明。

沈蘭宜把“罰”字咬得很暧昧,裴疏玉很受不了她如此輕浮的態度,不過他面上分毫不顯,還是一以貫之的平靜表情。

“孤既是你的皇兄,規訓你理所應當,”裴疏玉斂袖:“藥性可解了?若好了便起來,會有人領你去芳華殿。”

他就像一座經年不化的冰山,沈蘭宜發現自己的言語全然影響不了他的情緒後,勾起唇角,隨即坦坦蕩蕩地踮起腳尖,“嘩”的一下從池中站了起來,掀動水波激蕩。

她說得滿不在乎,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現在狼狽:“這世上,好像只有殿下自己認為自己是我皇兄呢。”

輕薄的衣衫受水作用,緊貼玲瓏的軀殼。

裴疏玉下意識別開臉。

他背過身,聲音更沈了些:“若在意世人看法,更應當約束己身。”

“沈蘭宜公主,”裴疏玉話音微頓,“請自便。”

他做出一個“請”的手勢,旋即便離開了,只把空蕩蕩的宮室和背影留給了她。

沈蘭宜一點也沒慌,也不害怕,她甚至還好整以暇地擡起瞳色淺淡的眼眸,打量著身處的地方。

東宮果然輝煌,連沐浴都有如此大的氣派宮室。

沈蘭宜哼著小曲兒,去拿托盤上素絹的幹凈衣物。

裴疏玉不好女色、潔身自好,身邊沒有女人,他大概不想讓旁人知道這件事,所以拿來的是他自己的新衣。

沈蘭宜褪下濕漉漉的小衣,換上幹爽的衣物,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了。

——

翌日晨。

雀鳥啁啾、晨暉漸起。

裴疏玉起身,去佛龕前為病中的皇後敬了三支清香。

皇後病得連見自己親兒子的力氣都沒有,更別提去參加昨夜的中秋宴。

這樣的場合,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出席了。

敬完香,裴疏玉慣例要打一套拳醒神,小半個時辰後,他便出了身薄汗。

裴疏玉喜潔,哪怕是行軍打仗時條件不允許,他也會把頭臉收拾幹凈。而打完拳後,他慣常是要沖個涼水澡的。

東宮宦官裏的一把手、李勝荃侍奉裴疏玉多年,對於主子的習慣了如指掌,見裴疏玉收招,他便走上前殷勤遞上汗巾。

“殿下,奴已經為您備好了泉水。”

“嗯,”裴疏玉淡淡應了一聲,一邊擦著額上的汗,一邊問他:“昨夜讓你去查的事,可有眉目了?”

李勝荃是太監,平素很少能出宮,是以每回裴疏玉待在東宮時,他都會極力表現。

就像遞汗巾這種小事,哪裏要總管太監親手來,底下小太監難道沒長手不成?

聽見裴疏玉問話,李勝荃忙答道:“沈蘭宜公主昨日的行跡,奴已經派人查清楚了。她午後在禦花園與田家的二姑娘起了爭執,晚間敬了她一杯酒。夜宴結束後,她吃醉酒誤了出宮的時辰,只好在芳華殿歇了一夜才走。”

“她手底下的人呢?”

“除卻使人挑唆鬥氣以外,並未做什麽出格的事情。”

裴疏玉摩挲著自己的指節,玩味地笑笑。

這個沈蘭宜,倒還是稍微有點淺薄的心機。

為了下藥,午後故意找茬,給晚上敬人家酒做足了理由。

李勝荃猶豫一會兒,補充道:“昨夜,安定侯家的三小姐,和其他兩位姑娘,似乎在東宮附近迷了路,盤桓許久。”

裴疏玉稍一思索,便明白了到底唱的是哪出。

有人想把中了藥的田二小姐送進東宮裏。

那田小姐嬌生慣養,沒什麽腦子,驚慌之下稍微有人一推,她恐怕就會慌不擇路地往外逃。

如斯情態被恰巧路過的人撞見,那自然是一百張口也說不清。

無論是田小姐被認為蓄意勾引太子,亦或是太子失德亂性,為掩人耳目,這個太子妃無論如何也都不可能再是她了,最多送到東宮做個良娣。

裴疏玉輕笑。

所以在這場算計裏,他壓根不重要。

而沈蘭宜甘心為人棋子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
如果他沒記錯的話,當年跟著其他皇子公主一塊胡鬧,欺辱過她的人裏,確實有這位田家小姐。

只是不知為何,被送到榻上的人變成了沈蘭宜自己。而預備著捉奸的那些人沒等到慌不擇路逃出來的田曉筠,到後面也只能悻悻而散了。

想到有人的手能伸得這麽長,裴疏玉目光深沈,他說:“徹查東宮人等。孤不在的日子裏,也不知到底長了多少根刺出來。”

李勝荃見他神情陡然轉變,喏喏應是,隨即小心翼翼地問:“殿下,可是昨夜發生了什麽?”

裴疏玉把汗巾拋回給李勝荃,不緊不慢地說:“有人闖入,已經被孤處理了。李勝荃,兩日之內,你要是查不清楚,就換人來。”

李勝荃微僂的背一顫,慌忙跪下請罪:“奴失察有罪,竟連有人闖入東宮都不知曉,殿下放心,兩日內,奴一定查得水落石出。”

裴疏玉並非底層出身,不需要汲汲營營地收買什麽人心,只要他還是太子,自然有人願意拍馬為他效勞。

禦下無非就是這麽回事,能幹就幹,不能幹就換人。

而他的隨意而為落在底下人眼裏,反倒成了寬仁、不苛責的佐證。

裴疏玉懶怠同李勝荃再吩咐什麽,徑直回了殿中,準備沖涼,再換身衣服。

此番回京,他且有的忙,沒空耽擱。

然而他剛邁入濕氣氤氳的浴堂,便看見了不得了的東西。

幾件女子的衣物,包括小衣,就這麽被整整齊齊地疊在了湯池邊。

裴疏玉的頭忽然開始痛了。

宮裏的人和事,向來都是一板一眼的,就連疊衣服這種小事,新來的宮婢都要在姑姑的手底下學該如何去做。

湯池邊這疊尚還濕漉漉的衣物,一看就是宮人疊的。

裴疏玉不想去思考沈蘭宜到底是有心裹亂還是無意落下。總之,他現在頭很痛,比年初十萬叛軍兵臨城下的時候還痛。

早晨來收拾湯池的宮女,見著這滿地散落的衣衫,難免會想入非非。

東宮沒有女主人,連侍寢的宮女也沒有,她們不知如何處置,便只好忐忑地將這棘手的衣物疊在池邊。

宮裏向來沒有不漏風的墻,恐怕太子殿下回宮當夜,便與一身份不明的女子春風一度的消息,早晚會傳出去。

裴疏玉捏了捏發緊的眉心,不再分心思與這些瑣事了。

總之這些話沒人敢往他耳朵裏傳,而與他一向針鋒相對的三皇子,自己府中的女人雙手雙腳都不夠數,拿這種無關痛癢的床笫之事來攻訐,無異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。

無關大局的事情,裴疏玉向來不甚掛心。

簡單沐浴後,他便叫了李勝荃來處理。

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李公公,見到東宮的浴堂裏居然出現女子的衣衫,比裴疏玉本人要震驚多了。

“殿下,這……”

“這什麽?”裴疏玉睨他一眼,“等孤請你拿走?”

李勝荃手一抖,乖覺地收拾幹凈溜了。

回到書房後,裴疏玉沒來由地有些心煩。

他站在窗前,臨了兩頁帖,把心煩意亂的情緒歸咎於越發不明朗的情勢。

去年冬末,有叛軍起兵造反,禍亂北境。恰逢流年不利,北境糧食歉收,叛軍的隊伍愈發壯大。

這半年來為了平叛,裴疏玉很是花了心力,也受過些不輕不重的傷,此番回京,收獲的卻是景和帝如此的態度,難免窩火。

好在這樣的結果,在裴疏玉的意料之中。他早做了心理準備,不至於太措手不及。

事實上,太子沾染什麽都好,就是不好沾染軍功。裴疏玉當然知道,他本就不想趟這趟渾水。

然而朝中恰無人可用,若一再推諉,同樣是錯。

尷尬的是,此番起兵造反的賊子,為首者借的是故去的仁清太子的旗號,聲稱今上景和帝的皇位來路不正,要清朝綱、還正統。

——景和帝乃是先帝第三子,若非他的嫡兄仁清太子早逝,很難說帝位到底會花落誰家,而仁清太子的早逝,眾說紛紜的猜測背後,不少都指向了他的三弟。

裴疏玉不想多心,然而卻免不得想到一個殘酷的問題。

昨日他跪在紫宸殿中,他父皇眼中看到的,究竟是他的兒子,還是太子——和仁清太子一樣過於名正言順的太子。

裴疏玉重重一嘆,擱下筆。

他心不靜,此時臨帖也是糟蹋好筆好墨,索性放下了。

好在景和帝只是讓他先暫避政務,在東宮稍歇,並沒有要禁足他的意思,裴疏玉身邊的人也照樣出入自由。

當日傍晚,中秋夜橫生枝節不過半日後,裴疏玉便差不多查清了事情的原委。

殿內,李勝荃顫顫巍巍地跪在冰涼的石磚地上,磕了個頭,向裴疏玉回稟:“殿下,東宮上六十七人,奴現下俱已查明。其中,有三人……”

說著,李勝荃悄悄擡眼,卻只見到太子殿下挺拔的背影。

裴疏玉手上拿著塊細綢子,正慢條斯理地擦著他的劍,他表情淡泊,仿佛世間一切的喧囂於他而言,都只入耳、不入心。

他不緊不慢地開口:“都是誰的人?”

大滴大滴的冷汗從後頸一路往下淌,李勝荃把頭伏得更低了,任汗水洇濕後心。

“內殿有個奉茶宮女,是三皇子的人,另兩個太監,一個收了安定侯夫人的銀錢,還有一個……奴沒查出來他到底是誰的暗樁。”

裴疏玉隨意把擦劍的綢子覆在劍上,草率地掩去劍刃鋒芒,他說:“殺了吧。”

順帶還拔了個三皇子的釘子,不錯。

李勝荃忙磕頭應是,正要去辦,覆又被裴疏玉叫住了。

“有來路的,割了腦袋,送回給他們主子,”裴疏玉轉身,淡淡道:“剩下那位,留著。”

李勝荃先是訝然,“留著?”

很快他便領悟了裴疏玉的意思:“殿下想要引蛇出洞。”

裴疏玉未置可否,“算不上,孤只是喜歡敵明我暗的感覺。”

李勝荃約莫四十來歲,早生白發,滄桑的老臉上總掛著笑,看著和藹得很,實則手段辛辣,宮人背地裏都叫他笑面虎。

對他做事的能力,裴疏玉很放心,不然也不會把偌大的東宮交予他管。

笑面虎李勝荃在裴疏玉跟前唯剩下“笑面”二字,他喏喏應下,膝行後退幾步,磕了個響頭,才起身出去。

窗外月華流照,然裴疏玉沒心思去賞,他站在窗前,食指微屈,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窗框。

如果沒有沈蘭宜的攪和,這件事情其實已經很明了了。

無非是他的派系中,真正的嫡系、皇後母族田家,和半道燒香、鼎力支持他的安定侯內鬥,都想要太子妃出在自己家中。

那到底是誰,將情藥預先偷換,讓沈蘭宜服下了,又將她送入東宮?

這種被高高在上地盯住的感覺,很不妙。

裴疏玉略一思索,決定去一趟坤寧宮。

——

十六清早,沈蘭宜乘車駕,早早從芳華殿回了宮外的公主府。

回程的馬車上,沈蘭宜恨鐵不成鋼地點著鈴蘭的鼻尖訓斥。

“要你何用,本宮還沒倒呢,你先被人打暈了!”

鈴蘭縮著脖子,乖覺地給沈蘭宜捶腿兒,“奴婢那時跟在殿下身後,一晃神,感覺有人打在了奴婢的後頸,再醒來的時候,人就已經被太子殿下的人送到芳華殿了。”

沈蘭宜沒什麽玲瓏心腸,她的宮女亦然,可謂是同氣連枝。兩人笨得旗鼓相當,勉強有點主仆情誼。

鈴蘭說著,沈蘭宜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。

昨夜,她中了藥欲勾纏裴疏玉的時候,也被他一個手刀打暈了。

鈴蘭好奇地問道:“殿下,你昨夜……”

“吃多了酒,本宮自個兒找了亭子歇了一覺,才再去的芳華殿。”

沈蘭宜遮掩了一番,倒不是因為怕汙了誰的名聲,而是她自覺算計人不成反被害這件事情,很蠢。

不多時,車駕便抵達了沈蘭宜公主府。

此地原是前朝富商的宅邸,後在啟朝幾近輾轉,幾代主人都不得善終。然而它地段夠好,離皇城足夠近,依舊有人趨之若鶩。

最後落到沈蘭宜頭上,景和帝又使人替她翻新宅邸,京中不知多少人眼熱。

沈蘭宜自然也知道這些前主人都不得善終,但她是一點不忌諱。

扶著鈴蘭的手往裏走時,沈蘭宜甚至心想,哪日她再死了添上一道不太冤的魂,會不會讓此地變成一座真正的兇宅?

見主子回來,候立門口的宮人紛紛迎了上來,沈蘭宜冷然一瞥,方才在馬車裏和鈴蘭說笑時眼角掛著的那點笑已經全然沒了。

都道她囂張跋扈,打殺不少下人以至無人可用,才不得已從宮中要了人來伺候……

誰知道這闔府上下的人,不是她嬌縱的證明,而是數不清的眼線呢?

沈蘭宜不痛快極了,她一不痛快,就想要別人也不痛快。

她橫豎挑刺,到處找茬,把府裏的下人侍從們鬧得雞飛狗跳,才滿意地窩到寢殿裏睡回籠覺。

這一覺就睡到了下午。

沈蘭宜隱約感覺自己忘了什麽。

直到夜色低垂,鈴蘭瑟瑟發抖地來喊她起來:“殿下、殿下……”

她喚得很小心,很怕被沈蘭宜的起床氣給波及。

見床上的公主殿下擡起倦怠的美眸,鈴蘭下意識退了一步,近似囁嚅:“奴婢不敢攪擾殿下,只是宮中皇後娘娘的人來了,不得不叫醒您。”

“皇後?”沈蘭宜皺著眉,勉勉強強坐起身:“她不是常年生病,哪有勁使人來找我?”

鈴蘭害怕她使小性不去見那姑姑,牽連他們伺候的人吃掛落,忙道:“殿下,您睡了許久,也該餓了吧?奴婢服侍您起來吃些東西。”

沈蘭宜被她哄著起來梳洗,去了客廳見人。

來人是田皇後身邊的掌事姑姑聞鈺,沈蘭宜認得的。

見是她,沈蘭宜頗有些意外。

“奴婢見過殿下,”聞鈺不卑不亢地行了禮:“皇後娘娘詔令,請殿下領旨。”

田皇後為人寬和,昔年對沈蘭宜這個便宜公主也算有些公正的關照。

否則沈蘭宜壓根長不了這麽大。

只不過好人往往命途多舛,田皇後早年間就生了場大病,自此以後臥床難起,連自己的親子都無力去教,更別說再關照旁人了。

沈蘭宜幹幹脆脆地要跪下,被聞姑姑攔住了,她說:“口諭罷了,公主殿下無需跪接。”

旋即,聞鈺收斂眉目,正色道:“皇後娘娘有令,沈蘭宜公主行止有虧、過於放縱,現令其閉門思過半月,抄心經百遍供於佛前,靜思己身。”

沈蘭宜原本帶著倦色的瞳孔陡然放大。

什麽東西!

心經一篇可就有二百多字!

她心裏咯噔一下,終於知道自己先前忘記什麽了。

昨夜,裴疏玉對她說:“查清事實後,孤自會處置。”

這哪裏是皇後的旨意,分明是他要罰她!

這還不算完,聞鈺身後的小宮女甚至還遞上一只錦盒,脆生生道:“這是太子殿下要我們一起捎來的經書和筆墨,殿下說了,心經需用小楷寫來,供奉才夠心誠。”

待到她們走後,沈蘭宜打開錦盒,還來不及罵娘,啪地一下把它又蓋上了。

……裴疏玉就這麽堂而皇之的,把她丟下的小衣一起送回來了。

沈蘭宜設身處地地去想,若換了是她,她也決計不會再熱臉貼人冷屁股了。

賀娘子沒說話,她這一以貫之的沈默,叫沈蘭宜分不清楚她是生氣了,還是只是懶得回答。

好一會兒,賀娘子才終於開口:“有什麽辦法?”

沈蘭宜沒懂,她“啊”了一聲,仰頭看身邊的人:“什麽什麽辦法?”

賀娘子平靜地道:“繼續醫治那孩子的辦法。”

沈蘭宜著實吃了一驚。

她驚訝到顧不上收回目光,就這麽有些冒犯地直視著人家的臉,說道:“賀娘子竟還打算繼續醫治阿瑞?”

“為什麽不?”賀娘子垂眸,微微偏過臉去,和沈蘭宜保持著兩步的距離,“那個孩子的病,我可以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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